案件二 死者手腕(1 / 2)
「好了,这就是落幕了」
春日拈起染红的白色萝莉塔服装的下摆,优美地行了一礼。
那个样子就像刚刚跳完一曲芭蕾。但是,她身旁倒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就像只丑陋的肉虫,身体一抽一抽地颤抖。不过忽然,那个动作停了下来。
他大概死透了吧。
(但在他喉咙被划开大大的口子那时,已经注定必死无疑)
既然这样,剩下的时间又算什么呢?阿朔不禁思考。
在弥留残喘之际拼命挣扎究竟又有什么意义?既得不到尊严,也看不到希望。这段时间就好比在深坑中渐渐往下坠,只有虚无与绝望。
然后,白色少女管这叫做落幕。
在帷幕完全落下前的短短余韵。
多么戏剧性,多么亵渎。
「把人死当一场戏?」
「人死就是一场戏!」
阿朔透出厌恶,问过去。
春日充满欢喜,回答道。
二人认真地注视彼此。
春日的表情先动了。她灿烂一笑
「人生的一切本来就是戏。人则是演员。所有人都选择在戏剧或悲剧中生存……这样去想的话,不论人生中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生气了喔,朔君?」
春日伸出手指,戳了下阿朔的鼻子,最后开了个玩笑,排解阿朔的厌恶。春日离开阿朔面前,微微一笑。她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但同时散发着不容抵抗的威慑力。
这似是在表达,她不想继续争论下去。
同时,春日又向藤花问了过去
「那么藤花君,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对于人生啊!是不是戏?」
听到她开心得声音,藤花眼睛眯了起来,思考许久。
与白色形成对照的黑色裙摆摆动起来。她缓缓开口
「人生要是一场戏就好了。然后,演员只有我和朔君两个人就好了。要是这个世界永远都只有我和朔君才好。我一直,由衷地这么想」
「……我明白了,挺破灭的回答啊!而且还不需要我!」
春日重重地点点头,没想到她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回答。
她把挂在手肘上的白洋伞撑开。啪的一声,接着她毫无意义地在房间里转起伞来。粘在伞饰边上的血液到处飞洒。春日愉快地接着往下说
「得到难得的东西同样值得开心呢」
「事先声明,藤花是我的」
「这是当然!现在的话呢」
——什么现在不现在,藤花永远是属于我的。
这话刚快说出口,阿朔屏住了呼吸。他发觉这个想法很危险。然而藤花就像代替他一样,主动讲了出来
「我永远属于朔君」
「……永远的定义是?」
「哪怕世界毁灭」
藤花斩钉截铁。她的眼睛里浮现出真挚的光辉。
她毫无迷茫,对春日的提问断言道
「哪怕世界终结,哪怕天下人死绝,哪怕我死,我也属于朔君」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春日放声大笑,然后愉快地说
「不光自己死,还把全世界都拉上。真不错,我果然不讨厌你」
阿朔从这些简单的对话便了解到,山查子春日果然是恶食。
一只蝴蝶停在她的手指上。春日只把蓝色的翅膀吃掉,蝴蝶的身体则掉了下去。
春日手指把黑色的残骸弹飞,看也不看弹到哪儿去,又张开双臂。
「那么就前往下个舞台吧」
「……下个,舞台?」
阿朔哑然地注视男子的尸骸。
她是说,这种事还要继续吗?岂能认同这种事。
阿朔咬紧嘴唇。
(不想再让藤花看到残酷的尸体了)
阿朔正要向春日表示拒绝,结果蓝色的蝴蝶翅膀在他脸上拂过。唰,阿朔的皮肤被薄薄切开,出现一道像被裁纸刀割开的伤口,血流出来。疼痛令他眯起眼睛。
藤花尖叫
「朔君!」
「我没事,藤花……我明白了,看来我们无权拒绝啊」
「明白事理就好喔」
春日以胁迫者的立场冷笑道。
她转动洋伞,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这次是眼球,下面是手腕」
生者的眼珠为何被刺穿被挖掉。
死者的手腕又为什么被夺走呢?
春日开心地抛来谜题。
「你怎么看,藤花君?」
藤花没有回答。『诠释少女之人』一言不发。
现在的信息还太少。她只是注视春日。
春日用看着小丑一般的目光
「表情真不错」
笑道。
* * *
最后我想问个问题。
想问什么?
真凶的女孩之后会怎样?
阿朔问了过去,春日没有说。但她,那扭曲的笑容已经昭示残酷的结论。即便面对这种事,阿朔还是说不出什么话去制止。
(万一触犯春日的逆鳞,我和藤花都要死。绝不能犯蠢)
阿朔曾经想过。
如果能救心中重要的人。
那个人,一定只有一个。
于是,阿朔选择了自己的唯一,杀掉了未知留。
可悲的她就是一只为爱而生的魔鬼。明明她除了阿朔之外已经一无所有。阿朔却把那依恋的手都挥开了。
现在,他又抛弃了一个女孩。
「对真凶有什么好在意的……走吧,朔君?」
春日甜腻地轻轻说道。
面对美其名曰邀请的威胁,阿朔只能点头。他紧紧握住藤花的手。
「走吧,藤花」
「…………嗯」
于是二人离开了医院。
他们来到外面,发出沙沙的声音从雪上踩过。
在要上车的时候,他们感觉箱型建筑中传来女性的惨叫声。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上了车。
嗙的一声,车门无情地关上。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什么人的声音也……连那惨叫也。
* * *
「这是地狱巡回喔」
高级外国车毫不拖泥带水地发动起来。
与此同时,春日开口说道。阿朔没有问她话的意思。就算不问,估计春日自己也会讲。不出所料,她滔滔不绝地继续透露
「我一开始应该就说过喔——你们接下来将看到的,将是断然无法理解的丑陋地狱。我们要逛遍那些地狱」
阿朔心想,地狱是什么?
就像在他心目中『神』只有一个,他所想到的地狱也仅仅只有一个。
永濑未知溜曾在的地方。
陷在皑皑白雪中的大宅。
那里已然,付之一炬。
一切随火焰化为灰烬。
春日似是去取了阿朔的思考,眼睛眯起来。她哼了一声,接着说道
「……你在永濑家看到的是美丽的地狱对吧?丑陋的地狱可不一样」
「……你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一时占据永濑新家主之座的未知留为某种事物而疯狂,被逼疯。然后,从熊熊燃烧的永濑家逃出来的人是你们。有了这些,基本能够推测出来了」
春日若无其事地讲道。她嗖地伸出手指,红蝴蝶停在她的指甲尖。
春日把蝴蝶捏碎,原本的翅膀粉碎散落。
她一边看着凄惨的残骸,一边接着往下说
「恋爱是美丽的地狱喔」
那么丑陋的地狱,又究竟是什么呢?
阿朔直直地注视春日。
但是,她却注视着藤花。
「丑陋的地狱是,为了某人活下去,要有人被牺牲掉的地方。或者为了某人感情升华,有人要被吃掉的地方」
比如说,因为眼睛看上去像嘴,因为感觉自己要被吃掉,因为在那恐惧之下活不下去。
所以,毁掉了别人的眼睛。
所以刺穿女性的眼珠,挖了出来。
(……这种事)
不能饶恕。
但是,凶手已经死了。紧跟在试图包庇他的男人后面。
春日仿佛看穿了阿朔的思考,说
「于是就下地狱了呢。我们接下来要继续去逛那种东西」
「为什么这么做?」
「这跟朔君无关,理由是藤花君啦」
春日甜腻地说道。她伸出手臂,毫不客气地打算抚摸藤花的头发。
阿朔猛地感到胸口躁动,飞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意料之外的妨碍令春日惊呼出来。
「哎呀」
「滚远点」
「喔?没关系吗?」
春日冷笑道。
阿朔很清楚,她要是动真格,能够轻易砍掉自己的胳膊。她只要动用蝴蝶翅膀,这大概易如反掌,甚至阿朔就是惧怕这一点才抛弃了『猎眼魔』女孩。
但是
「不准你碰藤花」
他就是不松手。
春日眼睛眯起来。她动动手指,准备放飞蝴蝶。
阿朔已经准备好承受剧痛。
就在此时
「有胆就试试啊」
藤花吐出略显稚嫩的声音。她把脸埋在阿朔腿上,缓缓移动视线。
她的大眼睛绽放光辉,铿锵有力地讲出来
「你要是杀了朔君,我一定会杀了你」
无比严肃。
无比认真。
实话实说的口吻。
「然后,我也跟着去死」
说完,藤花微微动了。她把脸在阿朔腿上埋得更深。这样的举止就像一只爱撒娇的小猫,根本若无其事的态度。阿朔又继续平静地抚摸藤花的秀发。
藤花嘟哝了一声
「朔君,我爱你」
「我也爱你,藤花」
二人自然吐露对彼此的爱。
春日愣愣地张开嘴,彻底愣住了。她是真的被惊呆了。
但是,她口中忽然漏出声音。
「…………………………哈」
嘴唇一歪
面颊蠕动
牙齿露出
春日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错,真不错。不行啦,不行的啦,藤花君。表现出这么热情的一面,这不是让我愈发喜欢上你了吗!」
她由衷感到开心,兴奋不已。
阿朔感到无语,眼睛眯起来
「……你是不是有点受虐倾向?」
「虽然不想被朔君说,但有一点吧,我自己有认识。我是既嗜虐又受虐的生物……哎呀呀,真有意思。好想就这样继续和藤花君玩耍呢,不过」
——到了喔。
几乎话音刚落,车停了。
接着,阿朔他们被带了过去。
被带往下一个丑陋的地狱。
* * *
阿朔他们出了车门。
脚踏在坚硬的东西上。
阿朔眨了眨眼,这附近没有雪,是一片厚实的混凝土地面。岂止如此,四面好像都是用相同材质打造而成。面对昏暗的房间,阿朔诧异地睁大眼睛。
「……地下停车场」
「像是呢」
藤花站到他身旁,说道。阿朔点点头。附近被混凝土包围,天花板很低,地面画有白线,面积相当小,大概只能再停两台车。所以,这里应该不是公共或商业设施,是私人拥有的建筑物内。
「这里是我祖父的一处别墅喔,一直交给我在管理,算是借的」
春日回答二人的疑问。
阿朔推测,估计春日和冬夜的祖父在山查子家地位相当显赫。很可能春日和冬夜他们自己也在宗家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否则岂能容许春日在医院里的那些行为。但是,就算弄清楚这些,依旧无益于现状。
「好了,带你们去祖父的特别房间吧」
春日唱着歌似地说道。
阿朔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紧紧抓住藤花的手。
藤花似乎察觉到阿朔的不安,搂住了阿朔的胳膊,把脸往他肩上蹭,还深深地吸着气味。藤花讷讷地,一遍遍地毫无意义地轻声私语
「最喜欢你了,朔君……最喜欢你了」
「嗯,我也最喜欢藤花了」
「朔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随你去」
「笨蛋,别说这种话」
「不,我就要和朔君永远在一起」
「那说好了。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论面对怎样的局面,我都绝不离开你」
「喂~,你们两个要闹到什么时候?」
春日不开心地说道。鲜艳的色彩在她周围飞舞。全身停满蝴蝶的春日挥动白洋伞,用伞尖指向连通地下停车场的铁门。
「好了,去那边」
「……去深处吗」
「好像是的」
阿朔发现,其实另有楼梯通向上层。既然这样,那扇看上去非常结实的铁门究竟是为何存在的呢。
阿朔提高警惕。春日扔下原地不动的二人,向门走去,然后她打开门锁,转动门柄。接着,门后出现一道继续向下延伸的混凝土质楼梯,楼梯下面传来声音。
听到那个声音,阿朔不寒而栗。
那是有人在奋力呼喊——放我出去。
「接下来就是这里面喔」
春日说到。她迈着跳舞一样的脚步开始向前。
阿朔眼睛眯起来。蹦蹦跳跳的她背后毫不设防。春日现在并没有戒备。一阵似是眩晕的冲动侵袭阿朔。他强烈地心想,机不可失。
只要把手往前一推。
一切就都结束了。
正当阿朔被杀意所驱策之时,蝴蝶翅膀触碰到他的脖子。阿朔轻轻咽了口唾液,把伸到一半的手静静收了回来。藤花拈起阿朔的衣袖,阿朔点了点头。
「……走吧,藤花」
「………嗯,朔君」
二人继续向下。
然后他们看到。
那里是,虫笼。
* * *
虫笼是比喻。总之,眼前是个酷似虫笼的地牢。
离开了盒子,又进了虫笼。
这让阿朔感到莫名讽刺。
建造在地下的房间构造类似于座敷牢。
宽阔的空间对半分隔,地板铺着厚厚的绿色地垫,上面立着木格栅。在坚固的十字木框另一边关着人。
两个男人,两个女人。
然后,跟前的空间里摆着尸体。
阿朔一眼就看到那是尸体,甚至看得出她生前很美。
死者是女性。
她身体纤细,上半身被罩衫严严实实地遮到喉部,下半身也完全藏在厚实的裤子和袜子下面。但就算这样,依旧能看出肌肤变色与肉崩解的情况。
她的身体已经腐烂,苍蝇聚在表面,衣物被打湿,地上形成一滩腐水。然而,她的身体形态依然保持完整,还能看出右手手指被固定成不自然的形状,可能生前就已经那样了。此外,她的后脑都是血,能看到几处凹陷。
恐怕那就是她的死因。
她再也动不起来了,只能就这样慢慢化掉。
和让阿朔感到悲伤,同时还有愁闷。
然后,女性身上存在异样的地方。
那就是,没有左手。
(究竟是为什么?)
阿朔脑袋一歪,感到疑惑。
这段时间里,周围一直笼罩在寂静之中。
从春日到达这个房间的时候起,那个「放我出去」的声音就消失了。被关起来的人们只是向春日投去恐惧的目光。
春日指向尸体以及深处的几个人,说
「这具尸体就是他们之中的某人搞出来的喔」
「……也就是说,是杀掉的呢」
「正是如此,藤花君!明察秋毫!」
「这个情况,任谁一看都明白」
「是吗?他们是佣人,就住在宅子里。有天他们之中有人制造了杀人事件,于是就把他们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结果全都说不是自己干的。然后不能让警察介入,又没有证据,我正想索性全都沉到海里得了呢!」
春日满不在乎地放出危险言论,接着呵呵声笑出来。看来这是她特有的玩笑,但阿朔完全笑不出来。
(这个少女的话,没准真干得出来)
藤花大概想到了一起,也面无表情。
见阿朔和藤花毫无反应,春日耸耸肩,了无趣味地说道
「所以,我『首先』想拜托你确定凶手啦,藤花君……你是藤咲家的女性,而且你还在当灵能侦探,肯定能够召唤死者吧?」
春日若无其事地说道。她似乎充分掌握到了藤咲异能的详情。
藤花叹了口气,用表情表露出自己不想干。
但是,蝴蝶到她身边飞舞,藤花目光向它们扫过。那些都是以春日的意志来行动的凶器。
藤花死心,凝视阿朔的眼睛。
「朔君」
「嗯」
阿朔做出回应。
阿朔的异能之眼就像镜子一样映现出藤花。
将能力增强后,藤花张开双臂。
几只蝴蝶停在她的手臂上。
被鲜艳的色彩装点着,『诠释少女之人』说道
「————过来吧」
藤花的异能将残有留恋之人的灵魂具现。
瞬间,此处与不存在于现实的地方相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