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III(1 / 2)
某一天,墓地里新增了一个墓穴。
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问着皆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如果你为了朋友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后生吧。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没错,她什么都愿意喔。
* * *
巧克力制成的军队拿着枪排成一排。
茧墨自然地朝十二人一组的军队伸出手,每一个制作精细的巧克力军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表情;她拿起脸孔严肃的队长,一口吃了下去。
——————喀!
她咬掉队长小小的头颅,抬起头咀嚼着,失去头颅的身体兀自直挺挺地举枪站立。我斜眼瞄着充满低级趣味的场景,放下手中的马克杯。
「小茧,热可可泡好了。」
「喔?啊、谢谢!先帮我放在那边好吗?」
茧墨吃掉剩下的巧克力,又拿起另外一个巧克力军人,由十二人组成的军队就这样陆续消失在她的口中,脚、头颅、手臂一一被咬下,全军覆没。茧墨接着打开另外一盒巧克力。
那一盒里面装着十二名小丑。
他们手中拿着球或瓶子,默默地站着。
「小茧……你从刚才开始吃的是什么怪巧克力啊?」
「这个?不觉得造型很有趣吗?我觉得偶尔也该买一些特别的巧克力才行,所以一次买了好几盒同系列的巧克力;不过吃起来像是很硬的牛奶巧克力,让我有点后悔……巧克力怎么可以这么难咬嘛!」
——————啪!
满脸笑容的小丑直接被咬断头。尽管是会让旁人觉得悲惨的吃法,但是茧墨并没有让人感觉恶心的企图;对她而言,巧克力只是粮食,没有任何额外的附加价值。
即使把巧克力做成内脏造型,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吃进肚子里。
「小茧……你和幸仁谈了些什么?」
停止想像恶心的巧克力,我问了很想问的事情。和茧墨谈过之后,幸仁就带着采买好的伴手礼回去了。由于白雪的信件收件人是茧墨,我不方便一起看,所以没有和茧墨一起听幸仁带来的讯息。
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们两人谈了些什么内容。
「聊了一些事情,不过内容其实没有重要到需要让幸仁特地跑一趟。可惜水无濑家没有装电话,只能透过使者来传达,真的是很麻烦啊。」
水无濑家没有电话,也没有电视或电脑……一般人能相信现代还有这种家庭吗?
茧墨耸了耸肩,啜饮起热可可。大概是注意到我刻意增加牛奶的比例,她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接着抓起一个哭脸的小丑,泡进马克杯。
她抓着小丑的脚来回搅拌着。
「我和幸仁聊了『神』的事情喔!」
我立刻回想起全力跑走的「神」。
记忆中的它离去时的背影充满气势。
「嗯?小田桐君,怎么了?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像是被人放进猫咪嘴巴里的小仓鼠。」
「你怎么知道被放进猫咪嘴里的仓鼠会是什么表情?你看过啊?」
我别开了脸,同时反问茧墨。我知道自己刚才不自觉地露出很怪异的表情,很想问他们聊了些什么关于「神」的话题,却又无法自然地问出来。
因为我极力避免去思考从公园离开的「神」后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万一它自己繁殖起来了该怎么办?
看着神情古怪的我,茧墨或许是察觉到了些什么,表情愉快地扭曲。就在这个时候……
电铃轻快地响起。
事务所一向不会有访客,电铃声让我忍不住挺起身体——也许是有生意上门了!茧墨将马克杯放在桌上。
飘散着甜美香气的水面上浮起一双小丑的腿。
「————小田桐君,能不能去开门?」
在茧墨面带微笑的要求之下,我走向大门。对方或许可能只是来送货的快递人员,我抓着门把,内心暗自祈祷来的人是快递。
即使到了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还是能看见那一片蓝得发光的波浪。
希望现在尽量不要接下新的委托。
「年轻人、茧子!快开门啊,我的手跟腰都快断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不禁张大双眼。
「日伞?」
我拉着门把,迅速地打开大门,门外果然站着日伞。
他的手里抬着一个大得可笑的箱子。
* * *
「呃……首先是螃蟹,还有牛肉,这些是要给不常吃好料的年轻人加菜用的。哈密瓜一旦淋上巧克力酱,茧子应该就能接受了吧?还有一些巧克力……我不知道哪种比较好,于是随便挑了几样,总共有五盒。」
「你真行,一个人搬了这么多东西过来,不知道该先谢谢你,还是先赞叹你的孔武有力……至于那颗瓜——只要有巧克力搭配,我什么都吃得下去,谢谢你送这些过来啊!」
「啊、我还得给年轻人交通费。真不好意思,那天应该先给你车资才对,抱歉拖到现在才拿来。」
日伞一边道歉,一边将装着钱的信封推了过来。我拿过信封,里面似乎装了不少钱;打开一看,竟有十张万圆钞票。
总之是远远超出车资的金额。
「我不能收下,数目太多了。」
「不,请你收下好吗?我还觉得太少呢!虽然我并不有钱,甚至可以说是辛苦地过日子……但我想表达谢意,请你务必收下。」
真的非常谢谢你!
日伞恭敬地弯腰行礼,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我只好收下信封。
眼神认真的他看着我说:
「还有——找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表达谢意而已,另外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的谢意夸张到让人起疑。说吧!想拜托什么事情?」
茧墨拿出杯子里的巧克力小丑,舔着它悲惨地融解变形的上半身。
甜蜜的汁液如鲜血般滴落。
「前天我接到一个委托,委托人常听到家里有怪声音,甚至感觉到家里『有某个东西』,希望我们帮忙解决。虽然这样的委托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最近灯小姐的状况很不稳定,只有我一个人可能会手忙脚乱,你们愿意帮我吗?」
茧墨眯着眼睛,再度把小丑泡进热可可,不太开心地用手撑着脸。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帮这种无聊的忙呢?超能力者应该要管理好自己的能力强弱。再说了,灯君的管理者是你,毕竟你是她的『镇物』呀。」
——————镇物?
听到陌生名词的我只见日伞表情扭曲,转头逃避茧墨的注视。
他转头看向我。
「————我这次想拜托的人并不是茧墨大人……小田桐先生,能请你帮忙吗?」
——————我?
「请等一下,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呃,其实也并不能算普通啦,但是为何想找我呢?」
虽然肚子里养着一只鬼,但我本身是个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
更何况……
「——————我根本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没有任何能够拯救其他人的力量。
为什么想找这样的我帮忙?
「灯小姐的状况不太好——可是,让她继续休息下去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我想起前几天的事……灯的影子整个扭曲变形,像是某具跳楼自杀的尸体,变成很奇特的姿态。
「我需要的并不是超能力,而是希望当灯小姐发生什么变化时,旁边能有个人陪她……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无法好好照顾她,有时我会太过紧张,反而造成反效果。经过上次发生在公园的事件,小灯对你的印象大为改观,她很少信赖我以外的人,我想只要年轻人陪着,小灯一定会感到很放心。」
日伞微微眯起眼,语气冷静地继续表示:
「……其实小灯很胆小,又很怕寂寞。」
所以,拜托了!
日伞再次低头请托,我忍不住屏息看着茧墨。
她拿出杯子里的小丑,咬着小丑的腿,笑了。
「随便你,这是给你的委托。由于你的肚子里还有那个东西,所以千万别忘了我的存在就好,想去帮忙就去吧!」
我不会阻止你,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决定。
——————喀嚓。
咬断小丑的腿之后,茧墨喝了一口热可可。将决定权交在我手上的意思很明显——她并不想帮忙。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见到鱼儿在一片蔚蓝大海跳跃着,被逼至绝境的牧原所发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要是我没有轻举妄动就好了,牧原会变成那样全是我的错,我不该盲目地责备他。
『谢谢大家,非常非常谢谢你们。』
但是我同时想起灯的声音。她牵动嘴角,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微笑。
就在我开口准备回答日伞时……
——————咔咚!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人塞了什么东西到信箱。事务所不但客人稀少,连信件也难得一见,我走到门口,打算察看是什么东西,但是门外似乎没有人。我的呼吸为之一窒,停在原地。
从门上的信箱口掉出一个红色信封。
如血液般不祥的颜色映入我的眼帘,这是一个以略厚的图画纸随便用胶带黏成的信封,很像是小孩子劳作的成品。
冷冽的寒气游走背上,肚子里的孩子笑了;我拿起信封走向茧墨。
「小茧……你看这个。」
「唔……嗯……………………………………咦?」
眯起一只眼睛的茧墨收下信封,撕开胶带,从信封中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图画纸,上头用红色蜡笔写了一些字。
在某个地方有一只■。
我心跳加速——这是那个上次看过的童话故事。
然而这之后的内容和上次看过的有些不同。
某一天,墓地里出现了新的墓穴。
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问着背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如果你为了朋友的死而难过,我来让那个人死而复生吧。
但是,我还缺少一些必要的材料。
一个材料给身体,另一个材料给灵魂。
小女孩想要收集这些材料。
为了这个比谁都还要重要的朋友,
她什么都愿意做。
没错,她什么都愿意喔。
文章到此结束。我看着茧墨,心中不好的预感升至最高点。
她的脸上又出现那种小兽般的微笑。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茧墨用一种充满期待的声音说着。日伞瞪大双眼——很明显的,他也听出茧墨的话中藏有不祥的气氛——满怀恐惧盯着茧墨,但是茧墨忽视他的目光,拿起那张图画纸无聊地扬着。
「————小茧,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会突然想加入和你无关的委托?」
我低声询问。茧墨停止扇风的动作,图画纸后方的一对猫眼闪闪发光。
「请回答。」
这次请你务必回答我的问题。
闻言,茧墨彷佛唱歌似地呢喃道:
「我很确定一件事,但目前还没有证据,要是说出来的话会让你陷入恐慌,所以我决定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你。唯一可以说的是,这次的委托一定很有趣,怎么想都是按照着我的喜好而『安排妥当』的。」
茧墨突然伸出白皙的手,拿起另一个小丑巧克力,以单脚站立的小丑脸上有着非笑非哭的表情与一双饱受惊吓的牛铃大眼,它的头被茧墨一口咬下。
——————喀哩!
「小田桐君、日伞,想放弃的话趁现在,黑暗而悲惨的故事应该在开始阅读之前就放弃比较好,一旦打开书,即使不愿意也会窥见其中的内容;少接近那些不好玩的东西比较安全喔!」
茧墨舔着巧克力小丑失去头颅的脖子,残忍的伤痕在唾液的滋润下闪着低调的光芒。
一脸困惑的日伞逃避着茧墨的视绿,犹豫地闭上双眼,接着张开眼睛抬起头。
「茧子,如果你有意愿帮忙,能不能请你帮助小灯?还有,如果有什么『小灯能吃』的东西,也请你先让给小灯吃。」
「哎呀哎呀,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啦?也对,光是给一些物理性的『饵』并不能压制住野兽们。有时也得给他们一些更适合的饵才可以。」
茧墨开始咬着小丑的上半身,愉快地继续说下去:
「可是呢,灯君已经衰弱到无法选择委托,也就是说她的能力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你们干脆别硬撑,快点回去——」
「——————茧墨。」
低沉得令人害怕的说话声打断了茧墨的话,日伞静静地瞪着茧墨。
他面无表情,眼神中暗藏凶恶的光芒。
「闭嘴!」
日伞眼神中的光芒近乎杀意。
——————啪!
茧墨一点儿也不在意,迳自吃着剩下的巧克力,然后转头看我。
「好了,你觉得如何呢?小田桐君,那些不需要看的东西还是不要看比较好喔!我建议你别看。」
她露出像是猫儿般的笑容,我别开了头;她说得没错,硬要插手管让她有兴趣的委托,到头来并不会有任何好处。
但是,日伞与灯都要参加。
再说了————茧墨的肉身只是个柔弱的少女。
我不想看任何黑暗而悲惨的东西,也不想知道任何残酷的事实,更不想卷入那些凄惨的事件中。
即使如此,面对还是比逃避来得好。要是没有我的话就好了……在那片大海旁,我的确这么想过;但是,我不能因此而放弃。
现在选择逃避一定会后悔。
我想这么相信。
「我要去,小茧,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逃避。」
闻言,茧墨不再看我,伸手抓了新的小丑巧克力。
「既然你这么决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好,这么一来就全员到齐罗!真令人期待!」
我定睛一瞧,发现巧克力小丑已经剩下最后一个,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吃掉那么多。小丑的头逼近茧墨的嘴边,她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弯成弧形的嘴唇比平常更美。
「正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啪!
接着,茧墨咬掉了小丑的头颅。
* * *
坐进日伞的车之后,他带我们来到一处安静的住宅区。许多开发案同时在附近进行着,有着相似设计的待售住宅并列在刚铺设好的柏油路旁,设计成纯白外墙的房子给人整洁的感觉,可以想见未来住进这里的主人将会拥有明亮的愉快生活;暗灰色的天空却有风雨将临的不安感,盖得精美的房子在天空的陪衬下显得有些冷冰冰。
委托人住在这排房子中最靠边的位置。不知为何,只有那间房子给人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即使和其他房子是同一系列的设计,却明显格格不入。
好像比其他房子要来得灰暗。
「委托人是白木麻须美,四十六岁,有个十七岁的女儿——彩。这个女儿应该就是家里产生怪声音的主因吧?通常这类型的委托,会因为委托人本身微妙的心理变化而结束……应该啦!但是啊,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委托让我打从心里发毛呢。」
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日伞深深吸进一口烟,我极力忍耐想跟他一起抽根烟的冲动。灯坐在前座,没有跟着我们下车,两眼无神地呆望着前方,疲劳的双眼似乎没有与任何东西对焦。茧墨从后座下车,打开纸伞,天上成团的乌云让人觉得好像立刻要下起大雨。
日伞满脸紧张地按下门铃,用力地按下后再放开。
我们屏息以待。没多久,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快步跑过来,大门的手把旋即转开。
「让您久等了……请问你们是……?」
对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们。
来开门的是一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性。
* * *
——————外头开始下雨。
她带领我们走进室内,低调的雨声开始包围整栋屋子。我们眼前放着装有红茶的茶杯与茶点,温热的水蒸气冉冉上升。那名女性坐下之后以严肃的神情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是妈妈请你们过来的啊。麻烦你们远道前来,辛苦了。」
她微微点头行礼,对方是一名五官深邃的美女,时常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但对于委托本身并不特别觉得奇怪。
「我也听妈妈提过这件事,说是家里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还说会请有灵异能力的人来处理。我阻止过妈妈,这么做对小彩不好,可是妈妈不肯听我的……啊、抱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这么说。」
年轻女性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可以理解她为何会反对,于是再次对她道谢,感讨她即使反对还愿意让我们进来。接着,她再次点头行礼。
「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叫白木绫,是小彩的姊姊。」
咦?两个彩?(注2)
听到两个发音一样的名字,我一瞬间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她猜到我的疑问,笑着继续说:
「妹妹的名字是彩色的彩,我的则是绫罗绸缎的绫喔!发音一样就是了,很特别吧?小时候,我们因为名字发音一样而吃了不少苦头呢;再加上我们是双胞胎,常常腻在一起,所以大家总是叫我『绫小姐』,称呼妹妹『小彩』以区分我们,呵呵!」
她脸上的微笑让人感到某种熟悉感。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茧墨忽然伸出手,从装着茶点的盘子里挑出巧克力饼干。
茧墨咬下一口饼干,眯着眼睛问:
「——请问你的母亲去哪里了?是她请我们来的。」
注2影与绫的日文发音皆是Aya。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声静静地钻入我的耳朵。这里除了绫,似乎没有其他人在,她听了茧墨的询问,脸色一沉。
「其实…………我也还没见到妈妈。」
「——————没有见到?」
「是,我还没见到她。」
她摇了摇头,眼神充满疑惑。我忍不住环顾起四周。
宽敞的室内既昏暗又寒冷。
「我平常独自住在外面,昨天是因为听说小彩的状况变差,连忙赶回来的……回家后却发现妈妈不在,我一直在家里等,妈妈还是没回来。」
「没有回来?为什么呢……」
我和日伞对看了一眼——委托人消失了,一股寒意窜上我的背脊,她的消失让人觉得很不对劲,然而这时的我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绫看了看四周,茧墨突然抬起头。
喀滋!最后一口饼干消失在她的嘴里。
「绫君……是吗?我想见见你的妹妹。」
茧墨擦了擦嘴,低声说道,绫听了皱起眉头。在她回答之前,茧墨继续说:
「——这个房子所发生的灵异现象很可能是你妹妹引起的,导致的结果就是让一个人消失。也许你的母亲只是外出办事,但我认为她真的外出的可能性很小。」
茧墨像在编故事般流畅地说着,接着又突然停止叙述,语气认真地呢喃道:
「不快点的话就来不及了喔。」
她没有明讲到底是什么会来不及。
听到这儿的瞬间,找全身的鸡皮疙瘩全都竖起来,同时本能地察觉到她绝非为了吓绫而信口胡诌。
她只是把事实告诉绫而已。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小彩的身体不舒服,一直躺在床上睡觉,怎么可能引起灵异现象!再说了,就算她身体健康,也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她从小就和我不一样,个性一向柔弱,所以……」
绫颇感不解地说着。我能理解她的反应,但是茧墨只是对着绫耸了耸肩膀。
「好,如果你这么认为也没关系,我们就此告别。这是你们的决定,不关我的事,很抱歉打扰你了。」
我会替你们祈祷,希望你们能够顺利解决,有个好结果。
茧墨滑下椅子,站了起来,绫的表情僵硬。茧墨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人听了不由得紧张起来,若是不听她的话,可能会招致可怕的后果,一般人实在很难怱视这么肯定的忠告。
茧墨那双冰冷的眼眸彷佛诉说着:
听我的话对你有好处。
「请、等一等!你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你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又何必管我说什么呢?」
茧墨笑着说。绫的脸色更难看了,脸上写着强烈的疑惑。茧墨说的话实在有点过分,冷静想想就知道可以不必管她说了什么。
更何况,根本不该让我们这群可疑人士进到家里来……没错,绫应该是这么理性思考的。
但她同时也知道家里的确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有点不对劲。
就某种角度来看,茧墨的忠告的确是「很诚恳」。
虽然她的忠告跟威胁没两样,但是忠告还是忠告。
「好,我知道了,就让你见见小彩……这样一来,妈妈当初请你们解决的事情就没问题了吧?」
「我没有办法保证事情会如何解决喔!但至少能够帮上一点忙。」
茧墨露出微笑,绫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雨声渐渐增强,雨势也越来越大。每踏出一步,地板便传来「咿呀」的声音——我们在绫的带领下踏上楼梯,绫在第一间房间前面停下来敲了敲门;尽管里头没有回应,她还是以沉稳的声音对里头的人说话:
「小彩,打扰了,有客人来找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嗯。」
门的另一头传来类似喘息的回答,绫稍微停了一秒才打开房门。
这是一间小孩子的房间。
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色彩柔和的壁纸,明亮的绿色窗帘遮任了正在下雨的天空;虽然儿童桌收拾得十分整齐,没有放置绒毛玩偶或是娃娃,但不知为何,我还是觉得这房间的主人是个很小的小孩子,房间巧妙地融合了幼稚与成熟两种不同的气氛。
这是小孩子的房间——看第一眼就有这种感觉,然而里面缺少了某种天真的氛围。
放置在窗户旁的床上躺着某个人,小小的头摇晃了几下,现出一张稚嫩的小女孩的脸,年龄大约十五岁,大大的眼睛正充满恐惧地看着我们。
「他们是谁?」
「小彩,他们是客人喔,是妈妈之前提过的灵能侦探啊!他们想和小彩谈一谈,你起得来吗?可以吗?」
绫快步走到床边。女孩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来,瘦弱的她穿了件尺寸略大的睡衣,脸颊异常红润,似乎正发着烧。我惊讶地看着她。
靠在一起的两人看上去起码差了三岁左右。
然而,她们两人事实上是双胞胎。
彩的外型未免过于幼小而虚弱。
「不要太逞强喔……真的可以吗?来,先喝点水。」
「嗯、好,谢谢……」
绫一面摸着彩的背,一面将杯子递过去;喝着水的彩被水呛了几次,怯生生地看着我们。一只手怱然搭上看着彩的我的肩膀,一回头,正好迎上日伞狐疑的眼神。
「年轻人,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
日伞用下巴指了指走廊,除了明亮的儿童房之外,屋内一片黑暗,近似杂音的雨声穿越墙壁传了过来。
但是只能听到雨声而已。
「——————听不见其他声音。」
除了雨声以外的声音全都消失,这个家未免太过安静。
这样的静谧非常诡异。
好像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死了一样。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雨势像在催促着什么似地逐渐增强,茧墨看着昏暗的走廊。明明是茧墨自己说「想见彩」的,却只有她一个人背对着彩。
「——————没有声音啊……」
茧墨嘴角微扬并低声说道。
「也许刚开始他们听到的怪声音只是一般的灵异现象,那个怪声音也已经消失……现在要弄清楚的是这里有什么灵异现象。」
茧墨转过身,裙子上的黑色缎带画出漂亮的弧线,她看着灯。
「灯君,呼唤你的影子吧!这个房子的确古怪,只是还不知道它的真面目是什么——不过应该不难找出来才对。」
灯轻轻伸出纤细的手,白皙的手搭在一起,做出狐狸的样子,倒映在墙上的手影开始蠢动——手影左右转动头部,如野兽般开始嗅起四周的味道。陆续出现五只狐狸与第一只狐狸重叠,进而分离并排成一列。
狐狸们抬起头,以猛烈的速度开始奔驰。
「那、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彷佛将绫的惊呼当成信号,狐狸们一起冲出房间,但是黑暗的走廊阻挡了它们的去路;当走到房间外的茧墨伸出手,凭着直觉找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并打开它,狐狸们便顺利地冲到被灯光染白的走廊上,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前面停了下来。
它们的嘴一张一合。
「那间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那间……为什么要问这个?究竟发生……」
「别问这么多,快回答我!」
茧墨的斥责让绫的身体阵阵颤抖。她刻意远离影子野兽们,如此回答:
「那只是储物间……里头没有什么特别的……那个……」
下一秒,茧墨擅自拉开储物间的门,一股陈旧的气味涌出;里头堆着几个装着衣物的箱子,左边的空间则放着一台吸尘器。仔细一瞧,储物间内还有另一扇门。
茧墨毫不迟疑地走进杂物间,以白皙的手推着房内的门。
门后方是昏暗的术墙……雨声似乎越来越大声了。
里头的小房间应该是阁楼的房间,专门用来放置物品的。
小房间内飘散出类似铁锈的味道。
「————这是……血的味道?」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茧墨再次找寻墙上的电灯开关并打开它,白色的灯泡点亮四周,影子狐狸们很有默契地冲了过去,灵活地钻进吸尘器与墙壁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冲进阁楼房间。
它们不断地往房间内部冲过去,我们则跟在后面步入房间,铁锈的气味更加浓厚,让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甚至混杂了腐烂的肉味。
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血之后又腐败了。
吵杂的雨声敲打着我的耳膜,在一片如杂音的音浪之中,狐狸们终于前进到房间最深处。
阁楼房间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西式衣柜。
狐狸们在衣柜前徘徊不去,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像是很想吃里面的东西。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衣柜的颜色偏暗,门上有着大量凌乱的痕迹,晦暗的红色从柜子里流泻而出,蔓延到房间地板上。
——————那是……血迹。
「小茧!」
我忍不住大喊,但茧墨依然果决地伸出手,用力拉开衣柜的门。
砰!
极大的声音响起——柜子的门开了,里头落下许多物体。
在白色灯泡的照射下,我和那堆东西四目交接。
我看着尸体混浊的眼球——这颗眼球属于一名中年女性,她的面部表情凝结在受到极大惊吓的那一瞬间;尸体上遍布许多刀伤,开始腐烂的皮肤上有着已经干涸的血液,手脚则像是被人硬塞入柜子,呈现非常奇特的形状;灯光下的尸体看上去像尊人偶。
唯一让人有现实感的是鼻子闻到的腐烂臭味与血腥味。
然而,平静只维持了几秒……没多久,狐狸们开心地张口扑上尸体,一起攻击尸体的影子,像是争食腐肉的鬣狗般啃咬着。随着一阵湿润的声音响起,腐烂的肉白骨头上剥离,女尸的左手被撕碎,接着则是眼窝。
凄惨的光景让人语塞,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灯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自己的影子正贪食着人肉。
「啊…………」
「灯小姐、灯小姐……」
日伞抱着灯的肩膀,催促她收回影子,灯的影子却毫无反应。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用力地抱紧自己,一步步向后退。
「啊、啊、啊、啊……」
蜂蜜色的眼里充满泪水,狐狸们继续认真地吃着眼前的肉块。
「不…………」
灯低声呢喃着,往后一倒,日伞抢在灯倒地之前接住了她。他灵活地运用单手及肩膀抱起灯离开,抛下灯的影子,让这群野兽们尽情地享用尸体。
难道没有方法阻止它们吗?
就在我伸出手之前,一道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我。
「小田桐君,别去!饥饿的野兽们吃饱后自然会停手。更何况,用手是抓不到影子的,让它们吃又如何?毕竟它们已经饿了很久很久。」
别再介意它们,反正那人也已经死了。
肉块被撕裂,骨头被咬碎,自关节部位被截断的腿发出沉重的声音,滚落在一旁;我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狐狸们的确饿了,但是灯并不希望它们啃食人类的尸体。
该怎么办呢?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此时我灵光一现,走到墙边的那排架子旁,随便拉开几个抽屉,找到一条毛毯;我把毛毯拿来盖在尸体上,尸体被新的影子遮住,无计可施的狐狸们不断地在尸体旁徘徊着,过了一会儿才放弃——也许是因为肚子已经比先前饱足——它们渐渐合而为一,安静地消失了。
尸块散落在毛毯下方。
彷佛有一个被摧毁的人偶放在那儿一样。
* * *
「————妈妈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回到彩的房间,告知她们母亲的死讯,绫听了大声惊呼,但是谁也无法回答她的疑问。灯在一楼躺着休息,日伞负责说明刚才的状况。茧墨看都不看绫一眼,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彩。身形柔弱的彩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像个生病的孩子般屈着背蜷缩着,双手握拳,大大的双眼偶尔会眨一下。
她醒着。
听见母亲的死却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妈妈会……总之,得先报警……」
绫大叫着跑下楼。茧墨重新正视着彩,眼神飘怱的彩正盯着半空发呆,眼球缓缓转动着。茧墨面带微笑地站着看她。
「你姊姊才刚回来,好像不知道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喔。」
绫下楼的声音逐渐远去。彩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骨溜溜地转动着,同时像是要保护自己似地更用力弯曲背部。她的模样让我发现一件事——
那个姿势是胎儿在母体里的样子。
「你呢——知不知道你母亲已经死了?」
彩一时依然没有反应,却突然开口了;她以平静的语调低声地说着:
像是唱歌般的话语飘了出来。
「我是杀人犯,我杀了很重要的人,我杀了我的朋友,我杀了人,但是没有人怪我,没有人骂我。妈妈说我是可爱的孩子,没有人会怪我,也没有人会叫我杀人犯。」
她的语气平淡得不像是杀人犯的告白。彩用像是被鬼怪附身的语气继续说下去,眼球在此时忽然动了,湿润的眼神射向房间的角落。
那儿有个衣柜。
我的背窜上一股寒气,脑海里浮现刚才见过的场景。
尸体被塞在哪里呢?
「我杀了妈妈,把尸体藏在储物间;我杀了朋友,把尸体藏在房间里的衣柜。」
衣柜伫立在一片沉默之中,上头没有血迹,里头也没有流出奇怪的液体。
我迅速走近衣柜,深呼吸之后一口气拉开柜门。
——————啪当!
里头只有挂好的衣服摇晃着。
没有什么人类的尸体。
我忍不住发出安心的叹息。这个衣柜没有塞过尸体的迹象,另一种不安却在我的心中油然而生;倘若衣柜没有尸体,彩为何要那么说?
我杀了朋友,把尸体藏在房间里的衣柜。
茧墨的笑容更深了。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绫慌张地冲进房间,以恐慌的声音大喊:
「电话、电话不通了!小彩,为什么会这样?」
抱着头的彩蜷曲身躯,绫跌跌撞撞地冲到彩的床前;彩伸出颤抖的手想抱绫,于是绫便用力地抱紧彩的身体。
「没事的……没事的,彩,什么都不用担心……没事的!」
听到绫温柔的声音,彩点了点头,接着像是线被切断似地突然闭上眼睛。
一滴豆大的泪珠自她的眼角落下。
「你……终于回来了……」
我一直好寂寞喔。
我一直、一直好寂寞。
闭上眼睛之前,彩轻声呢喃着。
微弱的声音消失。
雨声却逐渐增强。
* * *
手机被用力抛在地上。
微微发光的液晶萤幕上的收讯符号显示为三格,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不管打到哪儿都不通。
「可恶!手机也不通……唉,这种状况真是出乎意料。再怎么说,这都是杀人事件,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委托。」
日伞粗鲁地抱怨并抓了抓头,灯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茧墨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踢着双腿,手指抚摸着一旁的观叶植物叶片。
「你只是因为没遇过才会大惊小怪吧?日伞,人的死亡很稀松平常呀,和意外一样,都是偶尔会遇到的事情罢了,不用这么讶异喔!伺况死的又是个不相干的人。」
你不需要感到难过,更不需要因此受到影响。
茧墨冷冷地说着,然后将手伸进小包包,从有蝴蝶装饰的盒子里拿出巧克力;只见她捏着一尊手里拿着扇子的贵妇。
「问题是我们现在联络不上任何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茧,要不要先离开这栋房子?发生杀人案件应该快点通知警方比较好。」
我提议道。茧墨对此不置可否,手里把玩着贵妇巧克力,巧克力像在跳华尔滋般地转来转去。
她倏地停止转动,眼里闪烁着光芒。
「尽管你说『应该要报警』,但其实你也心知肚明,这并非一般的杀人案件,警察没有能力解决喔……当然,若你坚持要报警的话就去吧,我不会阻止你。」
茧墨挥了挥手,像是鼓励我去报警。日伞苦着脸迈开脚步,茧墨仰起头将巧克力含进嘴里,熟睡中的灯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贵妇的脚被咬碎,同时响起一阵清脆而坚硬的声音……咔锵!
那是大门门把转开又转回来的声音。
「————我不认为你真的能够走出去。」
茧墨呢喃着,接着一脸苍白的日伞又走了回来。
不用问也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 * *
「『某一天,坟场里新增了一个墓穴。
棺材里充满了鲜血的气味。』」
茧墨唱歌似地说着。此时,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嘶吼着:
「不能出去是什么意思?全都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来了之后,我家才会变成这样的!」
快想点办法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绫将彩抱在胸前大喊着,模样让人联想到保护着孩子的野兽;日伞正试图让她冷静下来。茧墨转过头,不看他们两人,接着关上房门,儿童房的明亮光线被门阻绝。她再次看向没有开灯的昏暗走廊。
「————这栋屋子如同被钉上了铁钉的棺木。」
屋子里有尸体,而且没有人能走出去。
茧墨伸出白皙的手,再次打开储物间的门。
咿呀呀呀吁呀呀——
吵杂的转动声响起,茧墨钻进杂物之中,打开内侧的另一扇门,铁锈般的腥味与腐烂的味道飘散而至。不断增强的雨声用力地敲打着我的耳朵,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我们头顶上的那片屋瓦。
鼻子嗅到浓烈的雨水味,而那具尸体依然躺在储物间的最深处。
茧墨无视于尸体的存在,迳自找着储物间中到处堆放的箱子。
「就算破坏封住的棺木,也无法打开……彩君所说的话似乎有点古怪,那个故事也还有尚未解开的疑点——可是,答案一定藏在这具棺木之中。」
否则就失去了出题的意义。
我听着茧墨说话的声音,注视着她身上摇曳的黑色缎带。
我还没有问她关于图画纸上写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对了,小茧,那个……」
「小田桐君,可以等一下再问吗?这里的灰尘真多,伤脑筋啊。」
茧墨想从订做的架子中段拿下某个箱子,结果却让所有架子上的东西一同坠落;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堆箱子与棉被山中。
「小田桐君,来一下……小田桐君!」
一只手倏地从棉被堆中伸了出来,看样子她是在向我求救。我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拉,茧墨立刻像个没事人似地重新站稳,瞪着掉下东西的架子。
架上还有一层更高的架子。
「嗯……小田桐君,你可以跪在地上一下吗?」
「我来拿吧!不要把人当做垫脚用的物体好吗?」
我一边抱怨,一边和茧墨交换位置。
我伸出手,拿下高层架上的小纸箱,这个箱子轻得很诡异。
巴沙巴沙巴沙巴沙巴沙巴沙。
箱子里的物品互相碰撞着,地上散落许多图画纸。
眼前出现了像是小孩画的图,画中有个小女孩在玩,站在荡秋千与溜滑梯旁开心笑着——那是用粉蜡笔画成的画,笔触朴拙却充满爱意;但是看到下一张画,我诧异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张画里的少女嘴巴被涂成黑色,另一张画里的女孩身体则被画成醒目的红色;一路看下来,画图的技巧转好,内容却十分扭曲。
脸孔、眼睛、嘴巴涂满了色彩,有时连身体都歪七扭八。
彷佛画出这些画的小女孩的心,随着年龄增加而跟着扭曲了。
但是,奇怪的画风维持一段时期后就结束,之后的画又恢复成原来稳定的风格——以明亮的色彩描绘出小孩子正在游玩的场景;但是这些正常的图画内容十分相似,均使用同一色彩与相似的构图,像是画来交作业用的一样,纸张角落还写了年级与名字。
白木 彩。
这些类似的画彷佛是照着某人的指示而画出来的。
「这是……」
无数张画散落在地板上,这些画究竟是反映出谁的心境?美丽的画中有着破坏与扭曲的痕迹。
「你们觉得如何呢?」
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冰冷的语气传入耳里,我立刻抬起头。
一道苗条的身影伫立在门旁,倔强的眼神盯着我们——绫走进阁楼小房间,捡起地上的画,以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画上的线条。
「很可怕吧?这些全都是小彩画的……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被逼成这样。」
在我们开口询问之前,绫便自己说了起来。她的指尖拂过黑暗的纸张表面,画上那个嘴巴被涂黑的小女孩哀伤地望着绫;仔细一瞧,画中小女孩的脚竟然被埋在土里。
「被夺走言语和行动的自由之后,人类还剩下些什么呢?」
绫轻轻地笑着说,接着毫无预警地张开双手转过身,手中的画就这么掉在她的身上。
「我妈妈的管教很严格……自从爸爸过世之后,她对我们更严了。妹妹背负着妈妈的期待,无法拒绝妈妈的安排,每天要学很多很多东西……过度的期待毁了小彩。」
幼小的心灵无法承受过多压力,就这么崩溃了。
这些画就是她崩溃后所遗留的残骸。
红与黑的色彩如同爆开的内脏般散布在画上。
绫用力咬着下唇,脸上浮现强烈的恨意。我没看过绫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显露出真正的情绪,眺望着散落一地的画。
此时,茧墨语气轻松地问道:
「对了,你来做什么呢?还有,看到我们随便乱动你家的东西,你不生气吗?」
茧墨光明正大地说着,绫听了之后再次回复到温和的表情并摇摇头。
「日伞先生刚才说了,你之所以会来这里找东西,是因为要让我们能够离开这里。再继续这样下去,小彩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房子了,她还发着烧呢……请你帮帮哉们……不管你想怎么搜查这个由妈妈建立起来的家都没有关系——还有,我……」
绫踩过地上的画,毫不迟疑地走到房间深处,那儿有着被毛毯包覆的母亲尸体,皮开肉绽的手臂自毛毯一角露出。
「请等一等,那是……!」
不能让绫看见母亲的尸体被野兽啃咬过后的样子。
「——————我是来看妈妈的尸体的。」
下一秒,她用力地掀开毛毯……唰!被咬烂的尸体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眼前,折断的肋骨突出胸腔,裂开的腹部可以看见里头的内脏,眼球也掉至头盖骨中。绫看着这具模样可怕的尸体,却没有吓得发出惨叫声。
她看着尸体的眼神里不带疑问,也没有哀伤。
「这种死法很适合你喔——看了真教人舒坦。」
绫嘴角微微扬起,笑了,笑容灿烂却让人不寒而栗。
茧墨过去曾说过的某句话浮现在我脑海。
『从某个角度来看,希望讨厌的人不幸算是一种很健康的反应。』
可是,我很难把绫的笑容形容成「健康」。
绫转过身,再次弯下腰,拿起其中一张被量产成同一风格的画。
她用力地揉坏那张画。
「小彩有一阵子精神崩溃,但是妈妈为了粉饰太平,一味地采取同样的方式教育小彩;妈妈的做法是最差劲的一种。」
被揉烂的画掉在地上,绫接着踩烂另一张。
她执着地撕着画,画中女孩的笑脸一分为二。
「要是我一直陪着小彩,就不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我应该要保护小彩的——她却逼我离开小彩。」
「要是我在,小彩就不会被『那种东西』缠上。」
咕噜!孩子又在我的肚子里滚来滚去。
疼痛让我忍不住蹲了下来,我看着瞪视尸体的绫。
原来绫会独自住在外面是另有隐情,散落一地的画纸显示出这个家庭的不正常。
绫很可能是被赶出去的,彩则在期待落空的状况下崩溃。
但这也许是善意所造成的结果。
肚子里的孩子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至少彩所接受的严格教育并不是基于恶意而产生的,虽然太过严苛,但是出发点是为了让她能变得更好。
然而,太过自以为是的爱有时会毁掉一个人。
抑或是这份爱强烈到让人不得不杀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具尸体。
但是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
『我杀了妈妈,把尸体藏在储物间;我杀了朋友,把尸体藏在房间里的衣柜。』
我不太懂彩这句话的后半段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被逼到杀人?被逼到只有这条路可以选择?
应该不会。
应该有人能在发生悲剧前阻止她。
「全都结束了,小田桐君,时光不可能倒流,至于这里只有一具尸体。」
残忍的话语冲击着我的耳朵,茧墨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违说,两条细瘦的腿自她口中伸出。
何必这样说?
当我忍不住想骂人时,茧墨用舌头将剩下的巧克力卷进口中,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没错,『只有一具』喔。」
茧墨的眼神变得很认真。
闪着黑暗光芒的眼睛看着地上的尸体,茧墨突然挥舞手上关着的纸伞,排列在架子上的纸箱被打飞,装在纸箱内的物品像是被雪崩攻击般落了一地,
「你在做什么!」
绫大喊,飞舞的尘埃让人忍不住狂咳了一阵,咳完之后,我发现了「那个」——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和用品里夹杂着某个东西。
那东西掉在地上的模样就像那具尸体一样。
「——————这是什么?」
地上有手、脚,还有头。
那是一尊关节被切断的娃娃。
玻璃制的眼珠无言地看着我们,穿着华丽衣裳的身体失去了四肢……这东西实在令人作呕,我的脑中闪过奇妙的印象。
散落在这里的这个东西应该是「娃娃的尸体」?
「『■问着背负着痛苦罪孽的小女孩。』」
茧墨沉重地低语,随即露出轻浮的笑容。
穿着膝上袜的腿画出弧线,她突然踢了其他放得好好的纸箱,纸箱里的衣服和鞋子掉到地板上,遮盖住地上的娃娃。此时绫总算按捺不住,生气地大喊:
「你……为什么要这样?」
茧墨不理会绫的抗议,她看着四周,视线停留在地上的衣服,点点头。
「原来如此——也许我们遇到了非常诡异的状况喔!」
非常诡异的状况?但是茧墨并未对此加以说明,只是转过身,露出一副已经调查完毕的模样走了出去,站在她背后的绫开始收拾散落满地的物品。茧墨不管绫,迳自走向昏暗的走廊,接着又忽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楼梯灯的附近有道细细的影子。
影子狐狸将头拾得高高的,像是在诉说什么似地左右摇着头。
啪。
茧墨打开电灯的开关。灯一亮起,狐狸们便开始在走廊上奔跑,冲进儿童房。我们跟在它们后面走了进去,彩还在床上睡着,背部随着均匀的呼吸一上一下,似乎睡得很熟。
狐狸们嗅着四周的气味,突然在书架前静止不动,停在一本颇有厚度、放在纸制外盒中的字典,并不断地绕来绕去,似乎是想叫我们注意那里。接着,它们消失了。
应该是灯派它们来帮忙的。野兽的鼻子很灵敏,似乎嗅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却因为灯的体力耗尽才突然消失。我有点担心躺在一楼休息的灯,不过有日伞陪在她身边,应该没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打开紧闭的门扉。
我伸手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字典。字典异常地沉重,盒子里却没有字典。
原本应该装着字典的纸盒里塞满笔记本。
「小田桐君……」
在茧墨的催促之下,我拿着这些笔记本,我们不能在熟睡中的彩身边看这些东西。正当我们想走回走廊时,房门被用力打开了,绫冲了进来,走近熟睡中的彩。
「小彩……小彩……你还好吗?」
绫拨开彩的浏海,低声询问,我赶紧将字典盒藏在背后;绫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因为她的眼中只看得到彩。额头被抚摸之后,彩醒了过来,朝绫伸出双手,并靠在绫身上,闭上眼睛。绫微微一笑,跟着躺到彩身旁。
「睡吧,没事的。」
「…………嗯。」
彩点点头,撒娇似地躺进绫的怀中,绫缓缓地抚摸着彩的头发,动作十分温柔。彩将双腿放上绫的身体,依恋地紧靠着绫。
绫拥抱着怀里瘦弱的身躯。
「没事的,没事的。」
两人互相依偎着。绫用叹息般的语气说道:
「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