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别的亲人？”陆小仙问，“爷爷奶奶之类的？”

  乐乐摇摇头，“她不是我亲人，她是……唉，我给你看个新闻吧。”

  说着郑乐乐拿出自己的手机，竟然已经是大屏手机了，他上网调出一个新闻视频来给陆小仙看。

  是一桩一年多前的肇事新闻，视频中，一辆车子急速的行驶撞上一辆冲向人行道的车，然后硬生生把那辆本来冲向人行道的车逼到了马路边，两车都停后，一个女子最先从车上冲下来，一边挥手让大家散开，一边车后跑，被一个交警拦下后，女子激动的说着什么，这画面应该是监控拍的，很不清楚。最后的一段应该是手机拍的，摇晃的厉害，几乎看不清人形，陆小仙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等画面稍微稳定些后，看见一个女子瘫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痛哭，而另一边是一个小孩子躺在马路上打了马赛克的遗体。

  “这是我。”乐乐坐到陆小仙跟前，指了指马路旁的小马赛克说。

  陆小仙看的心情复杂，问：“这哭的，是你母亲吗？”

  “不是，”乐乐摇摇头，“其实，她根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我死之前也没看见过她。我是被一辆车子撞进路旁的河沟里的，当时刚下过雨里面有积水，我是脸扎在水下的泥里才会窒息的。那辆撞我的车子就是这个姐姐最后挤到路边的那辆，里面是一男一女，都喝了酒。”

  乐乐在旁边说的时候，陆小仙也看完了新闻解说，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辆红色的高档轿车就是肇事车，先是撞了乐乐，然后还不停，撞开人群想闯红灯逃跑，结果正好人行道上还有一群人，另一辆黑色轿车为了救人行道上的人，直接开车跟上红色轿车，然后把它逼停在了路边，从那个监控视频也可以看出，开黑色轿车的女子车技了得，一番操作惊险又精准，救了人行道的人。

  新闻结束了，后面的事没有报道，陆小仙便问乐乐，“她哭什么呢？”

  有孩子遇难伤心可以理解，可是这哭的……简直太撕心裂肺了，跟这一比那两个一男一女的司机下车后还醉的摇摇晃晃和交警对骂，简直是一对人渣。

  乐乐耸着眉毛说：“这个姐姐……她其实是要救我的。我没有看见，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被撞进了路边的河沟里，那个河沟平常是没有水的，后来下雨也只积了一点水，我被撞进河沟后还挣扎了几下，那个姐姐是看着我撞进河沟的，当时她开车经过，直接停车想下去救我，可是随后她就看见那辆肇事车冲出人群向人行道去了，当时她犹豫了大概半秒，然后就钻进车子朝肇事车冲了过去，她那时大概以为我没有生命危险，而且已经有人朝河沟去了，别人也会救我的，可是没想到我窒息了，很短的时间便离世了。所以她逼停肇事车后赶回来看，发现我已经死了后就坐在了地上，不断的说她本来可以救我的，说她走的时候还看见我的手脚在动。把我拉上来的男人从我口里挖出泥给我做人工呼吸，可是已经没用了。”

  “她觉得，是她没有救你？”陆小仙轻声说。

  乐乐一脸难过的点了点头，“那个姐姐到现在还没有放下，她觉得很后悔，如果当初她跳下车把我直接拉上来，虽然就快了几秒或者十来秒，但我是可以活下来的，因此她一直没放下这个心事，你看这个。”

  小男孩又调出一个视频，是记者采访那个女子的视频，应该是要表彰她，结果女子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当记者问：“难道你后悔吗？”

  没想到视频里的女子说：“我其实无时不刻都在后悔，如果能重新选择，我会选择救那个小男孩。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要救多的那方，可生命不是算术题那么简单，你们也不是我。如果当初我先救了那个孩子，他是肯定能活的，就算车冲向了人行道，人行道上的几个人却不一定被撞死，再说那都是成年人，兴许他们会躲过，或者送到医院被抢救过来，他们都不一定会死的。而且站在我的角度，我宁愿救那个离我最近的孩子，因为你们无法想象，看着一个自己明明可以救，最后却因为你没救而死去的孩子到底有多痛苦，所以，如果让我再次选择，我会救孩子。哪怕人行道上的几个人有一两个被撞成重伤，甚至死一个，我也不后悔，最重要的是，不会那么痛苦。我现在很后悔我当初一瞬间自作聪明的做了那道算术题，生命根本不是算术题，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你们现在都觉得我这样说很自私，是错的，那是因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你们不会为一个死去的人争取立场。如果他还活着，和那几个人行道上的人站在一起，让你们再去决定怎么做，你们还会这么说吗？”

  最后记者哑口无言，呐呐了半天说不出话。一面是人数，救多的人自然是对的，可一面又是希望，救最可能的救的人也没有错。而且，看到最有可能活的人最后死在了自己面前，真的会很痛苦。

  接着女子说，她从那之后几乎每天都没梦见当时的场景，梦里每一次她都选择了救小男孩，每一次她都不后悔，可是醒来后，现实世界里她并没有救小男孩。所以她很痛苦，很后悔。

  陆小仙也看的心情沉重，生命……到底该怎样对待呢？

  她其实有点理解视频中的女子，女子是觉得，在那样的紧要关头，如果她怀的是悲悯之心，慈悲之心，那她肯定会救乐乐，可是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更倾向于抖机灵，或者想做英雄，所以才会又上车去救大多数人，去逼停肇事车。

  她是因为这个才自责。

  逼停肇事车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她是个聪明人，是个英雄，可是在看到乐乐的死后，她崩溃了，意识到这两样在乐乐的死面前一文不值，她宁愿当初当个只顾眼前的蠢人，虽然蠢，可只有她知道，她是真的为了救人。

  然而这一层，没人想到。大家越是歌颂她，她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