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食材的楼天宝笑嘻嘻。

  这天晚上, 胡爷特意为瞿星设置了一爿暖桌，让他的周围暖烘烘的。

  其实就是给他搬了软榻，并在周围放上无烟炭火。

  瞿星身上带伤，胃口不是很好。胡爷就让人给他做好下口的汤面, 用鲍参翅做汤底。味道清淡不腻, 还有丝丝鲜味。

  等他吃完, 楼天宝拿了些水果就送他回任意门了。送他回了房间, 楼天宝再回来吃第二轮。

  胡爷等她返回桌边, 坐下开始倒酒了，这才对一旁的角八和拐腿说：“行了, 拿一坛千年红上来，还有大鱼大肉，现在也可以上了。”

  正准备去拿酒的角八应了一声，随即奇怪地问：“怎么菜还没上完？”

  胡爷笑着往自己的酒碗里倒酒, 他说：“病中需静。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一喝酒就瞎闹腾，那生病的小子肯定受不了。现在他回去了, 我们放开了吃吧。”

  楼天宝明白了, 胡爷这是在照顾瞿星的感受。

  她举起酒杯和胡爷碰了碰, 说道：“多谢干爹。”

  胡爷道：“这没什么。你小子今天陪我喝酒。杜生和咕头都不回来, 这年菜他们也吃不着。我一个人吃喝, 太冷清啦。”

  这么说着, 角八和拐腿在旁陡然闹了起来, 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倒腾来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狮子头，两人一前一后，装模作样地舞起狮子。

  孟大爷和孟大娘两个人也少见地拿了两只酒碗, 在旁一边喝酒一边吃小碟子里的菜。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 喜欢自己夹两三碟菜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吃。

  院子里还有其他商队的人, 楼天宝平日不怎么和他们说话，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表情。

  楼天宝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松鼠鳜鱼，脸上浮起一丝满足。

  “快亥时了，马上要点天灯放烟火呢。”院落跑过两个小孩。这两个孩子是商会里的。

  胡爷将那坛酒的泥封劈开，给自己与楼天宝各倒了一碗酒。

  楼天宝坐下，她拿起酒碗闻了闻。这酒太烈了，她喝不下。

  胡爷看到了她的表情，笑着说：“喝不下就别喝。你等会儿还有事？看看烟花就去睡吧。”

  楼天宝道：“我等会儿想自己出去走走。”

  “大雪天，出去走什么走。”

  “看烟花。”

  胡爷没有阻止她。他只是说了一句：“外出小心点。”

  楼天宝陪他喝了一点，又喝了一点醒酒的蜂蜜酸酪，坐着看了一会儿小雪，就拿斗篷出门了。

  其实她走得并不远，商会周围的街上都是小商小贩，有不少还愿意在出戏的时候开门做生意。

  街道上是干净的，她走到了没有雪水的大道上。

  大道用石板铺着，到处都是清扫堆起的夜雪，也见家家户户往外搬鞭炮和烟花。

  “天灯要不要？”一旁有个老人搭话。

  楼天宝看了眼他手里的天灯，说道：“老人家，我没带钱。”

  “不用，不用。”老人家乐呵呵地将灯放到了楼天宝手里。

  天灯哪里都可以点，楼天宝拿着那灯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就听耳边响起了燃放烟火的声响，往天上看，一朵朵绚丽的金花在空中绽放，与天灯交相辉映，美丽极了。

  楼天宝继续往前走，耳边的烟火声逐渐变小。

  慢慢地周围的人也变少了。

  她正抬头欣赏着天灯与烟火形成的夜空画卷，耳边忽然有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嗡嗡道：“小屁孩儿，赶紧回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怕有人把你拐跑。”

  楼天宝一侧头，看到了自己肩膀上坐着一个抱着指甲盖大小的酒瓶的老鬼。

  老鬼喝得醉醺醺的，坐在她的肩膀上摇头晃脑。楼天宝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坐上来的，怎么她走了这么久。其他人看不到，他就一直蹭酒喝。

  楼天宝笑了一声，摇摇头。

  “你……！”老豆老鬼伸出小小的手指，“说。”

  “说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你随便说。反正也没人会听你的。”

  “你就是想听我说话？”

  “瞿星……那臭小子平时不肯跟我说话。”

  原来是这样。

  楼天宝忍不住笑了。

  她叹了口气。

  “老鬼。”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想拯救他们？”

  “猜不着，不猜。”

  楼天宝忍不住笑了两声。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也不管老鬼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兀自说了起来。

  -

  “我之前走过几个末世。那时候长夜漫漫，街道空空荡荡，冷清萧索。你说人都去了哪里？他们都躲了起来。”

  “人很胆小的，都是胆小鬼。”

  “老鬼，我也一样，我也会害怕。”楼天宝说，“你以为我一开始的时候不害怕？我当初坐在火炉边流泪，我害怕极了，我怕外面的世界，我怕世界之外的世界，我怕我没办法活着回到我母亲身边。”

  “但是你现在不是很勇敢吗？”

  “倘若十二果不给我异能，不给我伙伴，我也不会这么勇敢。人的勇敢不可能凭空生出来，就像人的尊严一样，都有产生的前提。”

  楼天宝皱着眉，看着远处寂寥的雪上山头。

  她说：“那些没有得到异能，没有伙伴的人就这在末世里沉沉浮浮，死得比虫子还微不足道。”

  “人各有命。”

  “独善其身固然是好的。”楼天宝道，“但是老鬼，我要是一直独善其身，那我为什么要不断地穿越？我为什么会获得异能？我又为什么拿着任意门钥匙？十二果把这些东西给我，是要我一个人窝在任意门里胡吃海喝么？”

  老鬼吹了一会儿冷风，酒醒了一半。他缓慢地说：“我明白。十二果给你这些东西，当然不是让你坐吃等死。我懂了……你找到你想做的事了。”

  楼天宝叹了一声。

  “我一直都知道我要做什么。只是这件事，很多异能者都不愿意面对。”

  “他们不愿意面对种族的灭绝，人类的消亡。因为这太沉重了，很多人受不了……”

  老鬼笑了一声。

  “别说他们，我也不想面对其他人的死亡。死了就死了，关我什么事。我只要自己的徒弟争气就行。”

  “要是大家都只想着自己，那十二果的人类必定完蛋。”楼天宝道，“没错，从宇宙角度看，物种灭绝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人类死了就死了，它无所谓。”

  楼天宝停住了脚步。

  “但是我想他们活下去。”

  “族群的生成与毁灭都不需要理由，那我想延续族群，也不需要理由。”

  老鬼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什么，呵呵笑了。

  他说：“你既然这么说，先去生几个孩子呗。”

  “你这是强盗逻辑。”楼天宝说，“我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是跳出人类族群的。我想延续这个族群，是因为我喜欢他们。我希望人能三五成群，能遍布十二果。”

  即便他们与我无关，我也不能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人。

  我希望长夜漫漫只是因为夜景良好，我愿独赏之；天街无人是民众早眠，明日可晨兴理荒秽；空气萧索是冬夜降雪，而瑞雪兆丰年。

  我希望我醒着他们也活着，我睡着他们也能成为我的发丝，我的手边的书册，以及我头顶永远不会塌的天。

  “我只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走下去罢了。”

  走到哪儿不知道，只是想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