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先生】

  好好先生有本名, 但大家都更喜欢叫他好好先生。

  他是个非常友好的人，他反对死刑，不用餐巾纸使用手帕，对孩子有耐心, 还早晚喝两杯水。

  好好先生小时候成绩并不好。

  他考高中的时候, 发挥不好, 拿到成绩之后战战兢兢了许久, 才和父母说了。他换来一顿暴打, 以及一整天的罚跪。

  上了高中，好好先生决定要和学校里的人搞好关系。

  他经常和前后座聊天, 带零食给他们。大家对他态度很好。他很开心。

  某次课堂上，政治老师提了个哲学问题，没人回答。好好先生出声回答了，老师转而让他身后的同学回答了问题, 同学便将好好先生的回答扩写了一遍说了出来。

  老师忍不住鼓起了掌，还带着全班一起夸那个学生。

  不知为何, 后来那同学再也不吃好好先生的零食了。

  后来好好先生高考考差了, 去了一所小学校。

  他这次还想和宿舍里的人搞好关系, 于是卖了延展衣架放阳台上, 还在每次放假回来的时候, 给所有人带零食。

  然而有一天宿舍遭贼了, 他放在柜子里的游戏机被人拿走了。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 不少掉在了地上。宿舍里的人纷纷表示他们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好好先生默默拿起了所有的衣服。

  好好先生问过父亲，为什么周围人都不喜欢自己。

  父亲说，别人不喜欢他肯定有理由, 让他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好好先生想了想。

  【有了！】

  【是我不够努力！】

  好好先生毕业之后, 进入了一家国企, 每□□九晚五，努力工作。

  他向门卫问好，每天问周围人是否需要帮助，还记得每个人的生日。

  他还学炒股了，赚的钱越来越多，他特别开心，终于能完成双亲对自己的愿望了。

  父亲很欣慰。

  -

  三十岁的时候，好好先生死了。

  为了扶一个不小心被她撞倒的老奶奶，他被卷入了车轮底下。

  出殡的日子，父母和一些亲属外，他的所有“朋友”，一个都没来。

  那天雨下的很大，把半座山都淹没了。

  -

  -

  “讲完了。”楼天宝淡然道。

  阿莲抱着手臂在旁站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说的这个‘好好先生’，他是不是……”

  “不是我。”楼天宝面无表情道，“这只是一个故事。是我朋友写给我的故事。”

  “你的朋友现在在哪儿？”

  “好久不见，大概是死了。”

  阿莲沉默了一会儿。

  “你比我想象中有内涵。”他说。

  楼天宝冲他呵呵一笑：“您这是说我之前胸大无脑四肢发达吗？”

  阿莲：“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这个故事……想说的内容有点多。”

  楼天宝：“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个故事。但是，大部分时候只能给别人展示一段，因为没有人有耐心站着看完所有的故事。前因、后果，起因、经过，只有本人知道。”

  阿莲没有说话。

  楼天宝又说：“说实话，做个好人真的很累。你觉得如果好好先生重生，他会不会改心革面，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他应该变得冷酷。”阿莲顿了顿，“算了，还是将那些人全都处理了吧。”

  楼天宝：“法治社会，不能杀人。阿莲先生，冷静一点，故事里的社会不是猎人节目。”

  阿莲：“只是随口一说，那些人不应该那么做。”

  楼天宝道：“好好先生只是讨好型人格而已。我想，愿意做好人的人，可能多少都有一点吧。好好先生重生，可能会变得冷静克制一点，但骨子里不会变。”

  “所以还是不要当好人了。不要束缚自己。”阿莲说。

  他目光闪闪地看着楼天宝，有一丝认真，也有一丝执着。那对深邃的猫儿眼睁大了，直勾勾的。

  她知道自己说的束缚和阿莲说的不一样，但是这也不妨碍他俩交流。

  她伸了个懒腰，对阿莲说：“我有点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说了这么久的话，嘴巴都干了。”

  楼天宝走出了酒店所在的这条街道。

  阿莲在后走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楼天宝回头看了看，竟然发现他头上出现了代表队友的绿色八面体。

  这人真奇怪。

  楼天宝心想，说个故事就认同了，他看起来不像能体谅好好先生的人。难道说他共情了？

  楼天宝隐约觉得阿莲古怪，他好像一个影子，似乎来自自己认识的人。

  这时已经过了饭点，周围的摊子都收了，这座小城里的人没什么娱乐活动。

  他们找了一会儿，这才找到一家正在收拾的小店。

  店员听不懂两人的话，但能看懂他们的手势，也就是一手作勺，挖东西往嘴里塞，她就点点头，拿了一份手绘的简单图纸给两人。这是菜单。

  楼天宝要了一份饭，阿莲表示一样。

  店员就进去让人做饭了，楼天宝站在后厨门口瞄了一眼，里面没什么问题。

  过了十分钟，饭做好端上来了。原来点的是咖喱饭，就是那种炖得十分浓稠，里面堆满了胡萝卜和牛肉碎。

  楼天宝觉得这盘咖喱给多了。

  这小城看上去也不是很富饶，怎么这店里的人给这么多食物。

  店员是个小姑娘，她手舞足蹈一阵，楼天宝这才明白，这是说两人好看，多给的。

  楼天宝说了声谢谢，小姑娘笑了，回了后厨。

  阿莲一边吃一边说：“我倒是觉得，他们可能把卖不出去的咖喱都给我们了。”

  楼天宝：“这东西没毒，味道也不错，吃吧。”

  一旁还有自取的饮用水，虽然不是很干净，但好歹能喝。

  吃完了，店里的小姑娘还拿了两段手工柠檬糖给他们清口。

  楼天宝要多给钱，她又摇头。

  后厨里的厨师也出来了，呜呜哇哇地说了一阵，好像是要关门。楼天宝要把钱给他，那人又不耐烦了，指了指门上的守护神。那是尊手里拿着钱袋子的神，厨师的大概是说要拿适量的意思。

  他俩被半轰半请送出了店，店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楼天宝回头，店员在里面冲她挥挥手便关了灯。

  此时楼天宝嘴里的柠檬糖还没完全化开。

  她回头看阿莲，对方还是沉默的，不说话。

  楼天宝道：“还是有好好先生能活下来的。”

  阿莲：“我还是觉得，要活得更自由比较好。”

  楼天宝不置可否，反正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俩想的东西完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