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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2 / 2)


  “嗯。刚刚才灭的,该是油烧尽了。”

  程门板走到那门边,推了推,里头闩着,推不开。他回头吩咐范大牙:“把门撬开。”

  范大牙忙从袋里掏出一把小刀,蹲到门边,把刀伸进门缝,慢慢拨开门闩,而后起身让到一边。程门板轻手推开了门扇,一股霉味混着汗臭味扑鼻而来。他先朝里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这才小心走了进去。屋里极狭窄,靠里墙是一张旧木床,一床旧被子叠放在床头,旧褥子平展展的。门后是一只旧木橱。右边靠窗则是那套桌椅,死者马百仰靠着椅背僵坐在那里,桌上有个粗陶灯盏,盏里的灯油已经烧干,只剩一小根焦黑的灯芯。

  他在屋里四处查看,并没见到任何可疑之处,更不见凶器。木橱里只有几件破旧衣物,底下压着个小布袋,里头有四陌铜钱。他又弯下腰去看床下,只有一双破麻鞋、一捆麻绳、几块木条,其他再没发现什么。

  难道是鬼?他心里一阵发寒。前三起萝卜案多少还能想象凶手,到这一起,门窗紧闭,毫无声响,又一直点着油灯,人却被杀。这案子越来越诡异,也越来越无痕迹,根本不知该从哪里入手去查。

  他站在屋子中间,烦闷不堪,回头又望向那死者,死者右手垂在腿边,左手攥成拳搭在腿上,拳头里似乎捏了件东西。他忙过去,抓起那只手,用力扳开僵指,里头是个旧绢团。他用力扯出那绢团,包着些东西,他忙打开一看,是十来颗蜜饯果,早已干透发黑生霉,闻着微有些甘香酸涩,似乎是乌李。

  他越发纳闷,不知这人捏着这包乌李做什么。皱眉寻思半晌,也猜不出其中因由,便揣进怀里,又环视了一圈屋中,再查不出什么,便板着脸、挺直背走了出去,随手带好了门。

  裴坊正、史三和其他人都站在门外瞅着他,他沉声吩咐裴坊正:“这家主人男女老幼全都监看好,不许走掉一个。这屋里也不许人进去,等仵作来查验。”

  史三听了忙叫屈:“我啥都没做啊!”

  程门板却不理他,径直朝外走去,范大牙忙跟在后面。程门板骑上驴子,一直挺着背,不让人看到丝毫烦乱,心里却坠了块大石一般,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只能驱驴先离开这里。

  行了约半里路,迎面一个后生骑着驴急急赶来,是胡小喜。

  胡小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惹了祸。

  昨天半夜,他跟着张用去那宅子查看完后,才走到大路上,张用忽然躺倒在大路中间睡起觉来。他惊愣之极,笑癖险些发作。阿念忙问犄角儿,犄角儿却只苦着脸说:“他常常这样。”随即下了驴子,从袋子里取出一卷东西,展开铺到张用身边,是一块薄毡。而后他弯下腰用力推张用,张用竟已睡死,任由犄角儿把自己推了个滚儿,躺到毡子上。犄角儿又取出另一个卷儿展开,是块薄毯,他小心盖到张用身上,而后坐到张用脚边,抬头说:“你们先回吧。”

  “他这样睡一夜,你就守一夜?”阿念忙问。

  “嗯,他得天亮才能醒来。”

  “我家小娘子莫说躺在大路上,自家的床,被褥若换新的,都先要浆洗几道,大太阳下晒三天,再拿花蒸香熏过,还得好几夜才睡得着。这往后若成了亲,两个人可怎么过?唉……至少也该把张姑爷挪到路边吧?怕车马过来踩到。这两位大哥,一起帮忙抬抬吧。”

  胡小喜一路上都在偷瞧阿念,觉着她和常日见的那些女孩儿大不一样,生得甜糯,又爱笑,胆儿还格外大。他竟有几分动心,听到阿念求助,像着了魔怔,忙下了驴子,回头招呼跟在后面那个姓杨的。那人性子极冷淡,听见招呼,略迟疑了一下,才懒懒下了驴。两人一起走过去,犄角儿抱头,胡小喜和姓杨的各抬一只脚,将张用抬了起来。阿念忙扯过薄毡,铺到路边一块草地上。三人将张用抬到那里放平,犄角儿又拿过薄毯盖好。自始至终张用都睡得极沉,还轻吹着气哨儿,三五岁孩童一般。胡小喜心里不由得叫苦,自己大半夜不歇觉,平白跟着这么一个癫人做什么?

  阿念却对犄角儿说:“我陪你一起守着。”

  “晚间有露水,你要着病。”

  “那你不也要着病?”

  “我惯了的。”

  “那我也惯一回。我还没在大路边、月亮底下过过夜呢。”

  胡小喜见两人甜来蜜去,心里有些泛酸,心想:你们要成好事,我偏要搅。于是他高声说:“难得这么好的月夜,我也不回去了。杨哥你呢?”

  那姓杨的又迟疑了一下,既有些诧异,又有些厌拒,但仍微点了点头。

  胡小喜越发高兴:“男女有别,张相公身子两头正好各有一棵树,阿念姑娘就靠着细些的那棵睡,咱们三个靠着这棵粗的睡。男女既隔开了,又互相瞧得见,缓急有个照应。”说着,他便坐到了那棵粗柳树下,又朝那姓杨的招手,姓杨的仍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走过来,坐到了树背后。

  “犄角儿你也来啊。”

  “我得守着小相公。”

  胡小喜见犄角儿耷拉着头,阿念噘起小嘴,都有些扫兴着恼,心里暗自偷乐。没想到阿念却又说:“张姑爷是我家姑爷,我也要守着。”说着就坐到了张用脚边,犄角儿则坐到了另一侧。

  胡小喜计谋落空,不好再说什么,跑了这一天又实在困乏,便赌气不再看他们,靠着那树闭起眼,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怪声惊醒,睁眼一瞧,是张用。弯着腰,盯着他笑:“鼻泡小哥,起床,查案去!”

  胡小喜睡得衣裤湿冷、全身酸痛,头上身上粘了许多泥土草棍,叫花子一般。再看其他人,全都已经起来,状貌和他都差不多。尤其阿念,头发蓬乱,半颊尘土,困睁着眼儿,像只草坡上滚晕的小呆羊一般。胡小喜猛地笑了起来,张用龇着牙嘿嘿了两声,随即正色,转身去骑驴。阿念看他笑,再望望犄角儿,也猛地笑起来。犄角儿正在收拾油布羊毡,望了一眼阿念,也嘿嘿笑了。那个姓杨的,则在一边满眼的厌,仔细拈身上的草、拍衣襟上的灰。胡小喜看见,越发笑得止不住,身子抽成了一团。阿念也笑得弯下腰,几乎背过气。

  许久他们才终于笑罢,发觉张用早已走远,忙一起骑驴追了上去。张用今天像是变了个人,眼瞪着前方,舌头不住弹响,发痴了一般。

  一行人一路都不作声,张用虽然痴痴怔怔,却似知道路一般,一直行在前头,到了一个岔路口,他拐向西,来到蔡河边,沿着河岸又向南行去。行了几里路,前头两岸出现一片房舍,胡小喜记得这里有家制卖肥皂团的工坊,那工坊后头河岸边有两个人坐在草坡上。张用行到那里,停住了驴子,探头朝河岸下面望。胡小喜忙赶上去,也往下看去,见草洼里似乎躺着个人,身上盖了片旧布,头部那里高高耸起一个尖儿。坐着的那两人忙站起身,其中一个瞅见胡小喜身上的皂隶公服,忙问:“你们是公人?”

  “嗯,程介史来过?”

  “昨天傍晚来的,查看过后就回去了。坊正让我们两个看着这尸首,都守了一夜了,也不见人来替一替。”

  张用跳下驴子,走到那草洼边,一把掀开那旧布单。底下果然是一具尸首,仰天躺着,嘴里插着根红头萝卜,脖颈上一道深口,血已经凝住发黑。死状和唐浪儿完全一样。

  胡小喜忙也下驴,走下去瞧。除了伤口和那根萝卜,却再瞧不出其他。他望向张用,张用盯着那尸首,眼珠不停地转,舌头不住弹响。

  半晌,张用忽然笑起来:“哈哈,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哦?是谁?”

  “你去给那个程介史报个信,咱们去力夫店说。还有,你最好顺路再去查一个人,姓马,是个箍桶匠,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张用转头望向岸上那个姓杨的,“那马哑子住在哪里?”

  “嗯……陈桥门外青林坊。”

  “鼻泡哥,赶紧去!”

  “可是……程介史最不愿闲杂人插手案子。”胡小喜忙说。

  “那他愿不愿找见凶手?”

  “这……”

  “好了,快去——咦?对面那座楼怎么不见了?”张用扭头望向对岸。

  岸上那汉子忙说:“你们没听说?那楼前天夜里飞走了。”

  “飞走了?嘻嘻,李度那痴儿又在耍怪了,改天再问他。”张用笑着望了片刻,回到岸上,骑了驴子,高叫一声,“走,去力夫店!”

  胡小喜忙跟上:“张作头,你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了?你可别戏耍我,害我叫了程介史来,他那性子可不是好戏耍的。”

  “哈哈,凶手跟他比,谁更不好戏耍?”